六苴镇：河汊里“长”出的乡愁

在双河村，有一个陌生又新鲜的词汇——“撇汊”。初始时，对于这个由双河人自造、并经由他们那标志性口音中吐出来的生僻词藻，其含义、写法颇令我这个外地人感到两眼摸黑，不知所云。后来在与当地人接触中，费了老大功夫，我这才算是最终弄明白，原来，所谓“撇汊”，就是在春、夏、秋季丰鱼时节，择一晴好天气，来到河道中，经过一番仔细观察锁定聚鱼湾潭，然后在其上游来水口处以石垒坝将当前水流短暂截断，并另行开辟河汊，将水流撇走它道，造成对藏鱼湾潭短暂断流，达到水落鱼出之效。做完基础功夫，然后就是激动人心的时刻开始了：大家备好盛具，挽起裤腿，下到潭中，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捉起鱼来。不消太多工夫，就能收获满满。

话说，双河村因位处低处，故而“水往低处流”，起自昙华境内的六苴河和者纳么河一路逶迤流经崇山峻岭之后交汇于此地。奇特的自然景观，给人以思维上的启迪，由是，这个“两河交汇之地”就被形象命名为“岔河”，作为一个行政村的名号。当然，民间也有俚称“两岔河”。不过，这头“岔河”一名才刚起好不久，那头便传来“撞名”消息——原来，同属大姚县境内的石羊镇，已经有一个行政村抢先用“岔河”二字命了名。得，一个县域之内，出现两个同名行政村，那岂不要乱套了吗。于是，本着“先到先得”原则，在后命名为“岔河”的六苴镇的这个行政村，只能放弃原名，另行起名。还好，当地人开动脑筋一番苦思，忽的灵光一现，一个更具文化品位的名字——双河，便诞生了。

当六苴河和者纳么河一路流淌到双河村时，水势早因山形改造，变得平缓起来，再得益于当地常年偏高气温影响，河里的“内容”便丰富起来：红尾巴鱼、沙鳅鱼、小鲫鱼乃至鲤鱼、水蜈蚣、小青虾、螃蟹等生物不断繁衍起来。临水而居的双河人，自然懂得“靠水吃水”的道理。于是乎，他们发明了“撇汊”这个办法，用于捕获这些纯天然的水生珍馐。

初时，参与撇汊者，多为顽童为之。因为在他们这个年龄上，除掉完成学业、帮家里放个牛羊打个猪草什么的轻便杂活之外，再无他事，因而能够拥有大把闲暇时间，加之这个年龄段的孩童们正是活泼好动闲不住之际。于是，他们在长辈充满担忧的责骂声中溜出家门，偷着摸着下到河中，撇个汊，弄俩鱼，解个馋。大人们则因为祖训“捞鱼摸虾，耽误庄稼”，因而一开始对撇汊这事不愿、不屑且也玩不起。然而奈何河中美味诱惑力实在巨大，由是，大人们自觉不自觉地渐渐参与其中。再往后，亲戚相邀，村邻互约，撇汊队伍不断壮大，乃至于逐渐成为当地一道颇具地域特色的人文景观。

其实每撇一次汊，所得鱼获也不见得就会有多么丰收。然而撇汊中，人们找到了填补农闲时光、增色枯燥农村生活的乐子。随着生活境况不断改善，双河人对于农事的把控越来越熟稔，何时栽插、何时收割，他们拿捏得越来越精准。忙完农事，便腾出充裕闲暇，于是大家备好渔具，下到河中，开始撇汊，一时间，欢声笑语荡漾于河道间，一群人乐享于渔事，畅游于山水之间，忘了焦愁，卸下烦恼，变成了世外仙者。在快乐中忙碌三五个小时后，将撇汊所得鱼获带回村，径直拎进事先约定的某一户人家里，大家七手八脚，麻溜地就将鱼获打整好。然后添柴烧火，鱼获下锅，或油炸、或酸菜煮，不多时，一道农家珍馐便告功成。辅之以事先备好的鸡、鹅、腊肉，搭配以自家菜园子里现摘回来的黄瓜、小米菜、春韭等时蔬，往餐桌上那么一凑，哇塞，一桌子荤素搭配、巧然天成的农家大餐，令人垂涎！一杯酒，一箸菜，一席话，大家的心暖了，情近了，心里的疙瘩解开了，之前因鸡毛蒜皮繁屑琐事结下的龃龉烟消云散了——乡里乡亲的，能有啥过不去的坎儿！

都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初到双河村的那一刻，迎头而来众人一口吐出的那种带点“找”调的乡音方言，外加村间巷头零星可见、具有热带“地标”象征的番木瓜、攀枝花等物象，难免会让人有些蒙圈——我这是不是导航出错，误入永仁或是元谋县境了？因为此前在我的认知里，只有那两个地方才有这种口音、这种物象。这种短暂认知错位综合征，直到差不过两周过后才能像倒时差那般倒了过来。经过深入了解，我发现，双河村拉务、直纳乍、品洋博、岔河、老房子、黑泥么、河底、东么乍、咪池博这一线临河而居的村落，其口音与邻县永仁、元谋相近。而从地域交界来说，从咪池博小组往前跨出一步，便进入了永仁县。喜欢撇汊、作钓等渔事者，也主要集中在这一溜狭长区域。

再说，六苴河与者纳么河在双河村的品洋博小组交汇后，合二而一继续往前流淌。假若你是一个有心人，那么在双河村，如果你抬头望山，你会发现山因水而俊逸；如果你低眉望水，那么你也会发现水因山而灵秀。山水相因，让双河山骄、水媚、土肥、人勤、物阜、年丰、四季皆景。每到春夏万物生，双河人以“撇汊”这种方式，将闲逸的心情恣意挥洒在山水间。

“抽空回来一趟家，我们去撇一回汊。”“周五放学么早点回来，做好准备周末去撇汊。”“老表，抽空回来双河一趟，我们几弟兄去河里撇一回汊玩玩。”……每当撇汊季到来，双河人总会忘不了将电话打给外地的子女和亲朋好友，约请大家回来撇汊。在双河人的心目中，作为打小开始的玩法之一的撇汊，天长日久已经变成一种美好记忆嵌进了他们的骨髓里。于他们而言，撇汊，早已经脱离了“物”的具象，凝结成河汊里“长”出的乡愁。